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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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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外】

晚饭后,妞妞向我发出指令:去——门(出门)——走走——下(下楼梯)——外外。她要我带她去户外。

出楼门,我问:"妞妞,去哪里?"她答:"河。"那是离我家不远的一条运河,我带她去过一次。我问:"我们去花园,行吗?"她说:"行。"我抱她向宅际花园走去,一路上她不断地说"园"。

"园里有什么?"

答:花——草——树——狗狗。她在花园里曾经抚摸过一只小巴儿狗。

我给她摘一片树叶,她立刻扔掉,似乎害怕这陌生的触感。我说:"这是树叶。"她重复:"叶。"不怕了,紧紧攥在手里,一直带回了家。

她躺在床上玩儿,我坐在床沿,她一点点蹭到我身边,伸手摘去我的眼镜,命令道:"走!"

"妞妞呀,爸爸没有眼镜走不了,你知道不知道?"

"道——知——道。"

她把眼镜还给我,勾住我的脖子,继续发令:"走!"

我抱起她,在屋里转悠,她不满地哼哼,仍然说着"走"。

"去哪里?"我问。

"去!"

"去什么地方?"

"方!"

终于,他说出了她想要去的地方:"河!"

每听到汽车马达声,她就说:"车。"可是,夜晚,当我抱着她在户外散步,附近有一辆车启动时,我问她:

"妞妞,什么响?"

她答:"花。"

我明白她把"响"听作"香"了。她没有看见过花,也未必闻过花香,一定是从大人的话中知道花是香的。

"妞妞说得对,花是香的。"我夸奖她。

每回带她去户外,一出楼门,她就不住地自语:"外外,外外。"

"外外有什么?"我问。

"人。"

"还有什么?"

"人。"

几乎总这样重复。我们没有教过这个词,仅仅给她讲过故事:"从前有一家人……"可她对"人"却有这么深的印象。在她的小脑瓜里,"人"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猜想,那一定是陌生人的说话声,是除爸爸妈妈和家里人之外的一切人。

"想一想,还有什么?"我坚持问。

她想了一会儿,说:"河。"

"对了,有河。还有什么y

她想不出来了。我提示:"树。"她低声重复,立即欣喜地大声补充:"草!"

妞妞说话越来越连贯了。她要求:"去外外。"一会儿又说:"听音乐。"我问:"听音乐还是去外外?"她想了想,说:"不听音乐了,快点去。"

我笑着骂她:"小捣乱!"她问:"为什么?"

阿珍在一旁说:"天黑了,下雨了。"她说:"想办法。"

户外有风。"凉快吗?"我问。她答:"凉快——舒服,舒服极了。"

院子里在演节目许多人围观。我说:"他们干吗呀。"她应道:"干吗呀,讨厌!"

"妞妞,外外好不好?"我问。"外外好。家——家家好。"她答,自己把"外外"和"家家"对应起来,并表达了回家的要求。

我抱她出来时,她被路旁一根伸出的树枝碰了一下。转悠了半天,返回时,经过这个位置,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根树枝。

到了家门口,她说:"家家到了,到家了,到家家了。"进屋,把她放在床上,她说:"这是家,在家了。"我暗暗惊奇她把副词用得这么准确。

清晨,我抱妞妞在院子里散步。蝈蝈在叫,我问她:"什么叫?"她迟疑了一下,答:"狗。"显然她不熟悉这种声音,或者说,不知道相关词,于是作了一个自己明知没有把握的判断。她是熟悉狗的叫声的,想必也知道这不是狗叫,她的回答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因为她总得给我一个回答呀。

"不是狗,是虫。"我说。

"虫。"她说,像往常一样重复着这个新词。

白天,在公园里,树林里响起一片蝉声。我又问她什么叫,她不假思索地答:"虫。"

来到另一处树林,树上挂着鸟笼,鸟语婉啭。我再问她,她不答。她知道不是虫叫。"妞妞,这是鸟。"我告诉她。此后,她一听鸟叫就连连说"鸟",一听蝉鸣就连连说"虫",自豪地向我表明她会辨别。

"妞妞,摸摸,这是什么?"

她伸手摸了一下,答:"树。"

几步外,芍药盛开。我抱她走去,边说:"妞妞,你再摸摸,那是什么。"

她转身趴在我肩头,说:"花。"以此表示她知道,但她不愿摸。她对花瓣的那种湿润柔软的质地始终抱有戒心。

一个普通的秋夜。

深夜两点,宅院里树影憧憧,凉气袭人。四周静极了,只听见一片虫鸣声。妞妞在我的怀里,微皱着眉,目光闪烁,久久不作声,似乎在沉思什么。我也不作声,低头凝视着她。这真是我的女儿呵,完完全全是我的女儿,从她的神态,我感到一种无言的沟通。

她终于开口了,用极轻的声音说:"你听,听……"

远处依稀传来急救车悠长尖锐的笛声,然后又归于寂静。

妞妞在我怀里依然目光闪烁,若有所思。过了很久,她仿佛回来了,轻声告诉我:"虫,虫。"

"虫叫好听吗?"我问。

"好听,好听妞妞。"

她确实回来了,开始不停地自言自语,说着:"虫,虫。"四周不同调子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在一个夏未秋初之夜,我和妞妞,我们沉浸在清凉的夜色中。我们醒着,而周围的高楼都在沉睡。 四词与物

【水——雨】

古希腊第一个哲学家泰勒斯说:万物都从水中来。

"水"是妞妞会说的第一个普通名词。那时她刚满一周岁,她的词典上还只有"爸爸"、"妈妈"、"妞妞"这三个词。

我到厨房开水龙头。"妞妞,这是水。"她学:"水。"一会儿,我又抱她去,开水龙头。她听见水声,立即说:"水。"她学会了一个新词,那样入迷,自个儿不断地重复:"水,水……"

有了相应的词,她对水更感兴趣了,洗脸时总用小手去探水,仿佛在体会水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怕水管里流下的水,抱她去够,她必定怯生生缩回小手。

我带她下楼,外面下着雨,我在楼门口停住了。

"妞妞,在下雨,不能去外外了。你伸手摸摸。"

她把小手伸出去,淋着了几滴雨,赶紧缩回。她怕垂直下落的水。

"雨,"她说,想了一想,补充说:"水。"她知道雨和水是同一种东西。

水从天上来,那水是妞妞控制不了的。她看不见,也摸不着,不知它何时来,来自何方,所以对它满怀疑虑。但她喜欢亲近摸得着的水,置身于其中。洗澡时,她不停地用小毛巾朝盆外甩水,快活极了,连连笑喊:"好玩!好玩!,,

要她从澡盆里出来可是一件难事。有一回,阿珍一再催促:

"妞妞,起!"

"不起!"她一再拒绝。

"珍珍不要你了!"

"不要你!"她回击,然后,出人意料又恰如其分地骂道"讨厌!他妈——的!"口气是怒冲冲的,完全领会了这两个词的感情色彩。

"爸爸带你去外外。"我劝诱她。

"不去!"

"带你听听音乐跳跳舞。"

"不听!"

简直一筹莫展。最后,阿珍说带她去找小妹妹,她犹豫了一下,也许因为不明白小妹妹是什么。乘她犹豫,终于把她抱出了澡盆。

她的耳朵对水的各种声响有极精细的分辨能力。

抱她经过厨房门口,她忽然喊:"水开了!"一看,果然。听见灌开水的声音,又说:"水,是水开了。"

厕所里传来冲马桶的水声。她说:"水,冲尿,臊极了。"一会儿,雨儿在厕所洗手,又传来水声,问她什么响,答:"水,妈妈洗小手。"能区分不同的水声尚可思议,不可思议的是她怎么知道妈妈正在洗手,比亲眼看见还真切。

【窗——门——风】

我抱着妞妞去开阳台的窗,一边说:"爸爸开窗。"她重复:"窗。"一会儿,我抱她到走廊里,她大约感觉到了开着的窗户,不停他说"窗"。

后来,她自己对"窗"和"窗口"作了区分。我忘了什么时候对她说过"窗口"了。有一回,抱她站在窗口旁,她摸到窗框和敞开着的玻璃窗,说:"口,口,窗,窗——口。"但是,只要摸到关闭着的窗户,她仍然说"窗",几乎不会发生混淆。

夜晚,我抱妞妞到屋门旁,她说:"门。"我把着她的手打开门,她说:"开门。"我把门关上,说:"妞妞开。"她立即把门拉开。开走廊门,迎面一股风,她说:"风。"

传来狗叫声。"小狗饿了,怎么办?"她想了想,答:"饿——饭。"

起风了,走廊的门嘭的一声。"妞妞,是什么?""风。"

抱她到户外,风真大。"风大不大?""大。""怕不怕?""怕。"说罢就把脸埋在我肩上,表示她真怕。

家里有许多房间,有许多门。她看不见任何一扇门,却知道每一扇门的位置。抱她在各个房间转,她能分别说出"客厅"、"厨房"、"厕所"、"妞妞的房间"、"爸爸的房间"、"爷爷的房间"等,方位感极好,从不出差错。

【雷】

雷声隆隆。我怕吓着妞妞,忙告诉她:"妞妞,这是雷。"

"雷。"她跟着说,兴致勃勃地重复了不下十遍。果然,凭借这个她掌握了的词,雷声已经属于她,她不再害怕隆隆的雷声,反倒要我带她去找雷。

"雷,雷。"她一再要求。

"妞妞,现在没有,等一等。"

后来,又响了一串雷,她立刻说:"雷。"

"妞妞,告诉妈妈,刚才打什么了?"

"雷。"她很骄做地回答。

【信——书——纸——本——报纸】

"信"也是妞妞最早学会的词之一。有一天,我给她一个信封,告诉她:"这是信。"她不断重复:"信。"以后,只要给她信封或折叠的纸片,她就说:"信。"

在我居住的小区,信件是由值班的电梯工负责分发的。抱妞妞出入电梯多了,她便知道了,只要一进电梯,就朝电梯工喊:"信,信。"可是,总有不来信的时候呀。好心的电梯工便准备了一些废信封,免得让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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