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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守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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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为何而留?为何而守?她们要留到什么时候?要守到什么时候?作者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为素材,把留守女人的生活现状集中展现在以何秀兰、田明、姚桃花为 典型的人物身上,高度概括了形形色色的留守女人形形色色的生活形态,全面展示了留守女人的日常行为、心路历程、精神世界……繁重的田间劳动,心灵深处的孤 寂、思念、渴望……

第1节 1


二十年前,何秀兰从何家山的娘家嫁到王菜园婆家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丈夫李金旺以外的男人有什么瓜葛。她心里的认识还是老辈人常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抱着走,一辈子好好歹歹热热冷冷酸酸甜甜就跟他过了。

何秀兰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李金旺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夜晚。

夜晚本来没有什么的,夜晚就是夜晚了,天天都有,月月都有,年年都有,没有什么好稀罕的。夜晚一般是不大点灯的,费油。除非家里来了客人或者有人串门,要不就是有什么事儿,比如母亲、奶奶纺花,以后好用来织布、裁剪衣裳,或者忙着给小孩子做衣裳,要不就是姐姐在忙着绣花。这光景,小孩子们就会乘着空闲,在月亮地里做游戏,丢沙包、斗鸡、挑兵、捉迷藏、跳绳、杀羊羔、闯门……一样玩够了就换一样,反正有的是花样,多得很,玩不完的。大一些的男孩子要么溜蹦子,要么摔跤,一身的气力没处使,不溜蹦子、摔跤干什么呢?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村里突然来了唱小戏的,支着战鼓,打着简板,连说带唱的,《岳飞传》、《杨家将》、《呼延庆打擂》、《平南颂》、《岳雷扫北》、《包公案》、《海公案》……男女老少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计,围过来,随便搬块砖头或者石头,要么把鞋脱下来垫在屁股下坐了,讲究些的就从家里带了凳子,坐下来听戏。

不过,还是不安分,好像是手里空了心里也空了一样,是闲不住的。男人们从口袋里拿出装了揉碎了的烟叶的小布袋来,打开来,捏出一撮烟叶来,放在事先裁好的细长的纸条子里,窸窸窣窣地搓,搓得一头细细的,一头大大的,再把大的那头拧一下,把留在中间的纸角舔了唾沫粘了,一根烟这才算卷完了,再把细的那头噙在嘴里,慢悠悠地摸出洋火来,点了大头,嗞啦嗞啦有滋有味地吸起来;女人们则端了鞋簸箩,里头有针有线。还有没纳好的鞋底子,趁这功夫纳鞋底,把线一拽多长,一拽多长,拽得呼呼的,等小戏散了的时候,一双鞋底也差不多纳好了。

要是来了玩电影的,那就热闹了。在自家村里,是提前知道的,不但全家都会看,还会把姥娘、闺女、外甥的接来看。在外村,上了年纪的人就不大看了,年轻人说什么也是要看的,十里八里都不会在乎的。半大孩子如此,大闺女也一样。不过,通常都会拉帮结伙的去。自然,半大孩子跟半大孩子一路,大闺女跟大闺女一路,要是半大孩子找了大闺女,或者大闺女找了半大孩子那就不对劲了,不单是暧昧,简直不要脸,是要被人戳脊梁的。

听说五里外的刘家屯今儿黑了玩电影,何家山的半大孩子和大闺女就按捺不住了,早早就盼着天黑了。后来实在等得心急,半大孩子们黑了饭都顾不上吃吆吆喝喝地地去了。半大孩子们一走,大闺女们安静的假象就暴露出来了,相互悄悄地约了,赶天擦黑的时候跟娘撒个谎就偷偷地溜了。

这其中就有何秀兰。

何秀兰是跟桂花一起去的。本来,何秀兰想带上她妹妹何秀玉的,后来一想万一她妹妹哪一天说漏嘴了说不定就会惹她娘一通嘟囔,就算了。找了桂花,也才俩人,还是有点嫌少,还想再找个谁的,桂花急了,说,还找谁啊,要是叫她娘知道了再跟咱俩的娘说,那就麻烦了。还有,再一耽误还有恁远的路,电影都玩完了,还看个屁啊!那时候已是深秋了,天说黑就黑的,天一黑电影自然会开始玩的。何秀兰一想也是,赶紧走了。何秀兰在路上就跟桂花商量好了,到了地方先找到村里去的半大孩子们,等电影散了就跟在他们后面,这样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她俩是这样商量的,也是这样做的。岂料,刚找到村里的半大孩子们,意外地碰上了桂花的表姐荷香。荷香家是八里槐的,离刘家屯通共只有三里路,桂花又是自小在她家长大的,俩人打小就亲得不得了,现在好久不见了说什么也不放桂花走了,一定要到她家去。桂花无奈,就看何秀兰。何秀兰说,没事,指了指半大孩子们,说,有他们哩。桂花就说,那你回去跟俺娘言语一声,就说我去俺姥娘家了。何秀兰说,哎,我会跟您娘说的。你去吧。桂花就去了。

桂花去了,何秀兰没了伴儿,就留了心,不时地看一眼半大孩子们,生怕一不留神被他们撇下。何秀兰的担心有点多余了,半大孩子们都安安静静的,看得十分投入,甚而电影里的狐仙揭掉画皮露出恐怖的面目时还吓得只打颤。何秀兰则吓得吁了一声。后来,所有人才都明白了,不是真的,是电影,可心里还是惊惊的。不过,还是想看。过了一会儿,天上下起雨来,零零星星,一滴一滴的。有人骚动起来,显然是要走了。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坚持着,直到把电影看完。

电影散了场,何秀兰像原先计划好的那样跟着半大孩子们往家里走。这时候,雨还没停,不过也没变化,还是零零星星的,一滴一滴的。等走到路上的时候,雨慢慢地大起来。看电影的人担起心来,不自觉地跑起来。何秀兰跟着跑起来。跑路何秀兰是不怕的,天天这山那山的满山跑着干活,早就习惯了。起初何秀兰还能跟上,跑了不多一会儿,何秀兰的鞋被谁踩了一脚,后鞋跟掉了,她弯下腰提鞋的当儿半大孩子们就跑远了。路上的当然还有别的人,但那都是别村的人,何秀兰不认识,就算认识也不行,等到了人家的村还是会分开的。何秀兰慌了,亮起蹦子猛追起来。

过一个山头,路上的人就会分出去一些,再过一个山头,路上的人又分出去一些,这样过了几个山头,路上的人就稀稀拉拉的了。何秀兰见了,心里越发地慌乱了,脚下不觉跑得更快了。那时候,雨虽说一直没有下得更大,可一直没停过,地面就湿了,且越往前跑湿得越厉害。虽是在山上,路却不是石头的,是土的,湿了就成了泥,脚踩上去很滑的,山路又窄,随时都有跐到山下去的可能。对这,何秀兰心里明镜似的,可到底心里不安稳,下脚就没头没脑没轻没重没高没低的。

何秀兰终于还是一个不小心踩跐脚了。她下意识地啊地了一声,可无济于事,还是硬生生地跐到山下去了。幸好山不高,山下又有一些杂草棵子小树条子,把她挡住了。不过,还是把何秀兰摔疼了,好一会儿才算能动弹了。何秀兰试着站起来,脚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坏了,崴了脚了,回不了家了。何秀兰静下来,想缓一缓,突然就想起狐仙来,心里顿然寒毛直竖,心口立时突突起来。

第2节   2

这时候,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渐渐地近了。

何秀兰更害怕了,不由地尖叫起来。谁想,响声骤然停了。何秀兰猛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自己的嘴捂住了。

过了一会儿,何秀兰刚想动,冷不丁地一抬头看见山上冒出一个黑影来。何秀兰吓了一跳,浑身立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慌忙蹲下去,以防被那黑影发现了。

可那黑影还是发现了她。

何秀兰憋气憋得太久了,嗓子眼里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咳咔咔地。黑影停住了,半天听见何秀兰还在咳咳咔咔的,犹犹疑疑地问,谁?

何秀兰听了,忽地反放下心来,那不是狐仙,是人,人!何秀兰有点激动,忙说,我,何家山的。

黑影哦了一声,半天问,咋了?

何秀兰说,上刘家屯看电影去了,跐下来了。

黑影好像放了心,说话明显连话了,问,能上来吗?

何秀兰没说话。

黑影说,哦,那我叫你扯上来吧。说着,慢慢地下来了。

黑影越来越近的时候,何秀兰突然想起来,黑影是个男人,而她是个大闺女,又是深更半夜的,万一……何秀兰不敢往下想了。

黑影走过来,说,你没事吧?

何秀兰说,没事。

黑影有点犹豫,手足无措的样子。何秀兰见了,说,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弄个棍儿来?我拄着就好了。

黑影好像等的就是这个似的,哎了一声,很快就找出一根树枝来,递到何秀兰手里,说,你慢点。

何秀兰接了,慢慢地往山上走去,不过走得很吃力。黑影似乎很担心她,终于受不住了似的,说,我扯着你吧。

何秀兰忙说,不用,不用,我没事的。怕他凑过来,赶忙跟他闲聊天,以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大哥,哪庄的啊?

王菜园的。黑影说。

哦,何秀兰说,你也看电影去了?

黑影说,没有,我上县城给俺娘拾药去了,才走到这儿。

大娘咋了?

肚子不好。医生开了药方子,药得到县城拾,咱这儿没有。

俩人说着话,慢慢就到了山上。到了山上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

何秀兰说,麻烦你了,大哥。

黑影听出来了,何秀兰要赶他走,说,你这个样子,咋走啊?我叫你送回去吧。

这个样子有人把她送回去当然好,甚至求之不得的,不过何秀兰还是有点不放心,可话又说回来要是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还是不行的。何秀兰左右为难,不免犹犹豫豫的。

黑影大概看出来了,说,没事的,你放心吧。我叫李金旺,王菜园的。

当地是不大叫人名字的,称呼别人都是以亲戚辈分来的,更少有人自报家门的,一旦报出来就意味着出了重大的情况,是保证的意思,是承诺的意思,当然,也是希望的意思,希望对方信任自己。

何秀兰一下被感动了,就依了他。

俩人走起路来就不一样了,有人陪着心里安慰了不少,说说话更熨帖了,心里放松多了。心里一放松,走路似乎也轻快了。

这时候场光地净,年轻人大多都趁着农闲打工去了,留下来的要么年纪还小,要么就是缺胳臂少腿的,李金旺两样都不占,为什么留在村里没去打工?李金旺告诉她,不是他不想出去打工,而是他一走双目失明的老娘就没人照顾了。这样,何秀兰就知道了,李金旺家里只有两口人,李金旺,李金旺双目失明的老娘。也就是说,李金旺还没有老婆子,连对象也没有,还是一个单身汉,一个光棍。李金旺也问了她。何秀兰就说了。李金旺说,你自己一个人回去还真不中。何秀兰笑笑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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