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
字号

官场各类人物良知检测:底线 第16节

点击:


可是由于他家原来是地主成分,他担心自己回到老家会受到冷遇,甚至还有安全方面的顾虑。等那位领导把意图讲完,他当即表态,一定要关照好香港客人,把这事当成一项政治任务来办。见到白云开后,他主动自报家门。

他这样做,虽说使白云开一时感到尴尬和困惑,却很快拉近了彼此的心理距离。接下来,他谈了白龙潭的乡亲们对白云开离家后的种种猜测和美好企盼,谈了娲城市委和市政府领导对白云开回归故里的欢迎之情和接待规格,又说鉴于白云开尊贵的身份,市里一定会为他个人提供安全保障。由于害怕引起不快,他没有提及他父亲对白云开的态度。尽管如此,他想白云开也会放下心来,因为他那冤家的现任市长的儿子已经消释前嫌,老子即使仍念旧怨,也已经不足为虑了。他也没有讲什么大道理,比如阶级斗争的消失呀,社会利益的一致呀,不扒历史旧账,一切向前看呀,等等。

他觉得那样讲并不得体。他只讲些贴皮贴骨的话,而这些话对医治白云开的心病非常有效。他更没有提到让白云开支援家乡建设的问题。他认为想掏白云开的腰包不能操之过急,只要把握好时机,白云开自己会开口的。事情的发展果然在他的预料之中。

白云开刚刚踏上娲城的土地,就向他作出了郑重的承诺。他感到事情办得太顺心了,而这应归于自己的成熟老练。他很欣赏自己,为此躺在床上喜不自禁。继而他又饶有兴趣地回味起了自己在接风宴席上的高明之处。他折冲樽俎,先声夺人,讲出了白云开欲尽绵薄之力的话。而白云开也说,刚才在路上已经说了,一定要为娲城尽绵薄之力。是的,这句话的关键是前半句,在座诸公谁也抢不走他的头功了。下一步必须让曹中阳出面,做通他父亲的思想工作,叫父亲尽捐前嫌,给白云开一个面子,让白云开真正感受到家乡人的宽容大度,从而兑现自己的诺言。   

第一章 春 花(31)   

19

这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命运的必然?是历史的倒退还是现时的恶作剧?对于白云开的突然到来,张铁胆委实感到莫名其妙!他头脑发涨,怒火中烧,坐在藤椅上不停地抽烟。烟蒂扔了一地。烟雾大团大团地从他鼻孔里往外冒。白云开,这个名字在我记忆深处已经消失很久了,早已无影无踪。原以为此人就像烟雾那样虚无,那样易碎,那样不配继续存活下去;然而现在他竟然又回来了,并成为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座上客!这个流氓这个土匪这个本该碎尸万段的魔鬼!我恨不得……恨不得再去和他决一雌雄!张铁胆又猛地扔掉一枚长长的烟蒂,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为什么当初没有再补上一剑?如果再补一剑,自己今天就不会如此蒙辱了。可是……可是……张铁胆束手无策,只好起身在书房里踱起步来。他回来了回来了并且去了白龙潭,是市里派车把他送去的。堂而皇之!气派非凡!天哪!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啊!

张铁胆真不相信白云开还活在世上,他可是狠狠地刺过他一剑啊!

一九四八年农历八月十八。

晚饭后,白太太照例要去对门朱太太家打牌,临走时吩咐张憨留在家里喂牲口,铁蛋和李旺都去晒场照看东西。为了睡前再看荷花一眼,铁蛋就站在住室门口等着荷花露面。荷花正在屋里忙着什么,他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和翻腾东西的响动。他想一步跨到她住室里去,但终于克制住了自己。他心里明白,虽然白家大院的人都知道他和荷花的关系,可他也不能晚上去她住室。他盼着荷花出来,即使不能与她轻偎紧傍,哪怕再看一眼她的微笑,也算心满意足了。可是还没等到荷花露面,李旺夹着铺盖从他住室出来了,见铁蛋傍门而立,就朝荷花住室努努嘴说,蛋哥,你就壮起胆去办你该办的事吧,我先走啦。

铁蛋被李旺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便狠狠地捅他一拳,回屋卷起铺盖同他一起上场了。

夜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庄稼的芳香。月亮不时从云缝里钻出来,忽而又隐没了,好像在和人们捉迷藏。铁蛋躺在场里,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心思都集中到了荷花身上。他把荷花的影子拉到自己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端详。她那浅浅笑靥,她那明眸皓齿,她那乌黑的头发,她那丰满的胸脯,无不使他陶醉之极!他轻轻地唤着她的芳名,轻得连身边的李旺也难听到。他为她祈祷,也向她许诺。荷花,再等几天我就把你迎到家了。你去后那个家就像个家了。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入睡了。在梦中,他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铁蛋,快……快起来!荷花出事了!

是张憨的声音。铁蛋霍然坐起。憨哥,你说啥?

张憨气喘吁吁:我听见荷花屋里有……有吵闹声,是白少爷在……在找荷花的事。白太太还没回家,你赶……赶快回去看看吧。

铁蛋飞也似的向白家大院跑去。

白家的大门敞开着。荷花住室透着灯光。铁蛋一进院子,果然听到荷花住室有哭叫声。他一口气跑到荷花住室门前,一脚把门踹开,定睛一看,只见两个裸体正在床上扭打,并且两人手中都还操着家伙。

住手!铁蛋大喝一声。

铁蛋哥,快来救我,快……荷花尖声哭喊。

铁蛋猛扑过去,一把揪住白少爷的头发,把他拽下了床。

白少爷在地上打了个滚,接着就不停地挥剑向铁蛋猛刺。铁蛋机警地左躲右闪,一边向荷花喊叫,不让她靠近他俩。荷花手持剑鞘趴在床沿,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过了片刻,铁蛋双手攥住了剑柄,奋力把剑夺了过去。转瞬之间,剑锋刺进了白少爷的胸部。正当铁蛋拔出短剑,准备再次出手的时候,耳畔响起了白太太的喊声……

张铁胆铁青着脸来到院子里,在小伞般的松树前站站,又到竹子和腊梅前站站。然而他的眼神游得很远,丝毫不在花树上。张雪莲正在厨房忙活,她朝窗外望了一眼,发觉张铁胆又有了什么心事。

白云开?他还当真活着?肯定是的。不然,曹书记为什么早上打电话说他已回到娲城,今天上午要回白龙潭省亲,并且安排我作好接见他的准备?他肯定没死。事情肯定是这样的。这时,张铁胆想起他从部队回到白龙潭的第二天,李芹给他透露的那个秘密。

午夜,铁蛋在梦中听到门响了。仔细听,咚咚。谁?他霍地滚下床,跑到了门后。谁?是我,铁蛋。声音很熟,是她。她来干什么?地主婆,阶级敌人!虽然……李芹,你想干啥?有事明天回乡公所去说!铁蛋,不,张秘书,是急事,我现在就得给你说。好吧,我答应你,你就站在门外说吧。我不能让这个女人进来,她太危险了。

她进了屋我以后就说不清了。说吧,还犹豫什么?门外传来呜咽声。你要不说我就睡去了。不,我说。铁蛋,我那口子,他……他不一定死。真的。不一定死?这个女人为何撒谎?你走后不久,他的伤就好了。扎的并不是要命处。他在医院住了十来天就回来了。他四处找你,方圆几十里都找遍了。他发誓要找你报仇,并说要找回他那把剑。那是一把宝剑,比他的命还值钱。后来呢?后来他就去临娲一带找你。他说荷花是临娲人,你可能在那儿藏着。

但是他去后再也没有回来。不过,铁蛋,他不一定死啊。说不定他是藏在哪个角落里了,等你回家后再瞅机会下手。我是这么想的。也不是没一点根据。据说……据说国民党走时留下了很多特务,准备找机会搞破坏。铁蛋,你要相信我,白云开可是很毒辣很狡猾的。唉,你怎么不吭声呢?是不相信我吧?但我要给你提个醒。哎,铁蛋,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让我进屋吧,我求你,求你啦。铁蛋,难道你把我的情意全忘了……忘了吗?好啦,还有其他话吗?没……没有啦。你可要注意呀,铁蛋,现在天下也不平稳,你可千万……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走吧。又一阵隐泣声。

走吧!走吧。这女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想腐蚀我吗?不,不像。原来她就是这样待我的呀。不!她可能是条毒蛇,美女蛇!你走吧,你不走我就把你抓起来啦!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了。她走了。他躺回被窝,怎么也不相信白云开还会活着。白云开极有可能在解放临娲时被炸死,或者被解放军抓起来给毙了。然而后来他又很相信李芹的话。这个谜困扰了他几年。再后来他坚信白云开是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第一章 春 花(32)   

20

松针带着短短的黄梢,竹子青青的,腊梅拖着嶙峋的枝条。张铁胆转着,看着,但他眼中空无一物,心思一直凝固在白云开这个不速之客身上。正在这时,一只硕鼠从他脚下跑过,把他吓了一跳。他缓过神,急忙追了过去,但他哪是老鼠的对手!老鼠窜上松枝,随即又跃上墙头跑了。他气得骂了一句。张雪莲看到了这一幕,站在厨房里偷笑。他一时怒气难消,便重新回到书房坐下来。坐了片刻,他就从书柜里拿出那把短剑抚摩起来。

唉,我这是怎么啦?是想砍老鼠还是真的要去复刺白云开?张铁胆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可笑,就把剑扔在桌上,点起一支烟又抽起来。白云开不会是敌特。不会。他若是敌特,恐怕回家时就不会惊动省里和市里了。不会的,他不会是回来报仇的。难道他是专门回来接李芹母女的吗?听曹书记说他在香港已另立家室,怎会再让李芹回他身边呢?如果他要接李芹去香港,她肯定不去。我了解她。我知道李芹并不喜欢他。也很难说。现在白云开成了亿万富翁,受了大半辈子苦的李芹会放弃享乐的机会吗?但是也很难说。当年她不是放着白云开那个阔少不爱,而偏偏爱我这个穷小子吗?

张铁胆整个身心都在仇恨与宽容之间挣扎,一会儿接近仇恨,一会儿趋向宽容,久久难以平静,后来他的心思又定格在白太太身上。

是的,当初白太太确实是爱他的。

白太太年长铁蛋两岁,她十二岁那年就到铁蛋家当了佣人。那时,铁蛋总是叫她小芹,而她喜欢称他小少爷。每天早上都是她催铁蛋起床上学。如果铁蛋迟迟不起来,她便掀掉他的被子,让他露出光光的身子。当铁蛋想向她发脾气时,她总是笑着胳肢他,弄得他拿她没法。当时在铁蛋家扛活的还有白云开和他的父亲。后来白家发了大财——据说他父子俩杀害了一个过路的商人,抢了他的许多钱财——白家父子便离开铁蛋家,自己做起地主来。小芹十六岁时成了白云开的女人,竟然奇迹般地当起了太太。一年后婆婆死了,她就成了白家的女掌柜。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两年以后铁蛋家彻底穷了,铁蛋不得不乞求白家给他找份活干。他需要活命,哪里还顾得家族的耻辱!开始的时候,他在白家落落寡合,只是默默地干活,默默地睡觉。后来,白太太对他百般抚慰,他的耻辱感才慢慢消失了。可是随着星移斗转,铁蛋越来越感觉出白太太对他的情意超出了他的想象,直到最后他才知道,白太太对他心仪已久,愿意把她最宝贵的东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