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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劳改与女人们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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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服,先到县里告,没结果,后到地区告,也不理她,最后干脆约了两个也是受迫害的人一起上北京告,像叫花子似的坐慢车、睡车站,千辛万苦地总算到了北京,党中央办公厅、国务院秘书厅联合信访接待站接见了她,并且拿回来一张印有大印的公文,要地区“认真处理”。地委书记接到这张公文的时候两手都嗦嗦发抖,但是看到具体内容不过是要地区“认真处理”,可就不认真了。结果是她花了五百多块钱,掉了二十多斤肉,回来以后生了一场大病,吃了好几十服药,身体既没恢复,冤案也没平反。

告状回家病好以后的开头一个阶段,她买了一架织布机,替人家织布,本想赚几个手工钱,没想到却赔了本。因为人家送来的是棉纱,拿走的是棉布;拿来的棉纱是湿的,拿走的棉布是干的;双方根据重量交付,那当然要赔了。好在她的父亲是生产队会计,她从父亲那里学来一手过硬的打算盘本事,她的“铁算盘”在全县都闻名,什么复杂的账目,一般只要打一遍,基本上不会错。后来总算指着这本事到新建食品站当收款员,当然是临时工,一个月挣二十七块钱。

一个收款员,干一天还不到一块钱?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再一问,在缙云县,一个月二十七元的工资并不是最低的,多数民办小学教师的工资,只有二十四元。在北京,就是劳改农场的等外二级,一个月也还有二十五快钱工资呢!看起来,劳改队的工资,居然比地方上有些人的工资还要高一些。

她的那两个同事,都是屠宰工人,其中一个还是复员军人,但是对“文化大革命”都持不满和否定态度。有这样的共同基础,所以谈话倒是挺融洽的。我们只顾说“文革”中的怪事儿了,还没怎么提起我的情况,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我怕何同仁久等,告辞要走。他们告诉我:从火腿厂到河阳,只有两里路。又怕我黑夜里找不到卫生院,她的一个同事愿意主动送我去。至于子玲和子豪,反正镇上朋友多,只好找个地方借宿一宵,明天再走,而且子玲只能坐公共汽车走了。

子玲送我到火腿厂大门口,悄悄儿问我对娟的印象如何。我说此人热情开朗,观点鲜明,敢于斗争,印象不错。她说:那么明天就问问她对你的印象如何,如果也还可以,你们就先通通信吧。

我到了河阳卫生院,同仁都等急了,问我究竟什么事情这么晚了才来。我告诉他是有人要给我介绍对象,并给他说了见面的经过。他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是这个楼兴娟,因为被处理后到处告状,还上过一次北京,在缙云出名得很,他也认识的。如果能够成功,当然更好,如果不成,他再努力努力,另给我介绍一个,一定要在缙云给我找个老婆,让我好回缙云来“落叶归根”。

同仁怕我饿了,用煤油炉子给我煮挂面吃,还加了香肠和鸡蛋。那一夜,我们同床而寝,一直聊到半夜过后,当然是“只叙友情,不谈政治”,其中也包括有关楼兴娟上北京告状的故事。看起来,在我的那么多同学中,真正不怕受到株连的,也只有他这样一个。

我一方面在缙云提亲,一方面也想到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情跟怡姐姐通一下气儿。如果我们还有复婚的希望,我当然不能考虑再次结婚,而必须继续等待时机的到来,哪怕等到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也只能等。我剀剀切切地给怡写了一封长信,第一分析当前形势,认为“文化大革命”已经是强弩之末,看样子快要结束,对知识分子的政策,似乎有了松动的可能;第二直言这一次回家探亲,朋友们要给我介绍对象,希望我在故乡安家,因此我征求她的意见,请她考虑一下,是否还有复婚的希望。如果有,我决心等待,如果没有,我不能把一辈子交代在劳改农场,我打算在农村安家,回乡务农了。我请她回一封信到上海我大嫂那里,如果她同意,我将立即到海门去看望她,当面商量这件事情。

为此,我没有直接回北京,而是先到上海。到了大嫂家,怡的一封电报和一封信已经到达。电报是叫我千万不要到她那里去,信中虽然没说“复婚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但却说了“要想让吴永叫你爸爸,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了,你还是自己再生一个,叫你爸爸吧。”

话既然已经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我也就死了复婚这条心,下决心在缙云安家,打算回家乡务农了。

   第五章  利用诗歌和小说求婚

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我感慨万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首长诗,题目就叫《仙都探亲行》(1985年缙云县文联成立,聘请我为名誉主席;1986年由缙云县文联编辑出版的内部文学刊物《仙都》第一期上,全文发表了这首长诗):

回到阔别三十年的故乡,

去探望分别已久的老娘;

故乡的景貌啊依然如旧,

老娘却已经泪眼昏花白发苍苍。

缙云县的水土哺育我逐年成长,

好溪两岸是我放牛割草的地方;

仙都的旖旎奇景曾使我迷恋忘返,

一生中没见过比这里更美的风光。

这里的山水美在天然号称仙乡,

这里的百姓勤劳困苦俭朴善良;

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千古绝唱,

一篇篇都是美妙诗词锦绣文章。

这里没有十里洋场的熙来攘往,

这里没有妖形怪状的粉头暗娼,

这里没有妙手空空的神偷扒手,

这里没有花衣窄裤的阿飞流氓。

孔雀开屏掩不住一个漏洞在中央,

花团锦簇难遮盖斑斑血迹在四方;

恶溪①西去象征着罪恶之水无穷尽,

满山杜鹃正是那英杰鲜血映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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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恶溪──横贯缙云县城的好溪,因为经常洪水泛滥,原名恶溪;后来兴修水利,水灾减少,改名“好溪”。

离别故土三十载远走四方,

从军游学去拜谒大河长江;

自古来奇志男儿腰金衣紫归故里,

谁像我半生漂泊却戴一顶"桂冠"回家乡?

我是块顽石无才补天救洪荒,

我是段朽木无法作柱当栋梁;

只不过心有灵犀一点未泯灭,

为天良不避刀锯鼎镬加铁窗。

青年时代带笔从戎扛起抢,

当兵多年却未上阵打过仗;

解甲归来交抢留笔笔难留,

为笔招灾离别书案进牢房。

阴司的地狱有刀山油锅没有电网,

人间的牢狱设有禁闭室不见阳光,

饥饿的熬煎比一切的酷刑都残酷,

在饥火焚烧中念念不忘的是老娘。

老母亲目不识丁是个地道的文盲,

可是却经历过三个朝代两个皇上;

她不问国事只会洗衣做饭与烧菜,

却明白好坏美丑世态冷暖和炎凉。

她熟悉生活了八十年的缙云故乡,

她知道仙都奇景一百零三处风光,

她懂得这里婚丧娶嫁的奇风异俗,

她惊叹这里迎神赛会的如痴如狂。

每当仲夏之夜阖家在门外纳凉,

她轻挥蒲扇在竹榻上半卧半躺;

孩子们爱听她讲述神奇的故事,

都把小板凳儿端来围在她身旁。

一滴水可以测出江河浑浊抑清亮,

一句话可以判断世人凶恶或善良;

缙云县山多地少小得像个手巴掌,

闻所未闻的奇怪事情何止千万桩!

母亲的故事曲折离奇跟旁人不一样,

那里面有狐仙有鬼怪也有王母娘娘;

一件件一桩桩好像是她亲眼目睹过,

讲完了阴司地狱接着讲人间和天上。

我爱听人间真事不想听天上的仙女海里的龙王,

我爱听乡邻的喜怒哀乐不愿听政界的飞短流长,

世人的悲欢离合就在我的村内、村前和村后,

更容易引起我的兴趣触及我的愁绪和欢肠。

缙云县地处浙南是个偏僻的山乡,

地方虽小却出过不少文臣和武将;

大老爷荣归故里声势显赫人人都侧目,

身死之后还要用金童玉女双双来陪葬。

卢尚书的十八圹疑冢东一圹西一圹,

每一圹花坟中都埋有童男童女一双;

牧童詹忠拾得纹银百两还本主,

鳌头独占放牛岭上建起状元坊。

死人娶活妻事情已经够荒唐,

更稀奇新娘送进庙里去拜堂①;

官绅耆宿正为神婚忙贺喜,

小伙子爬上神案痛打夺妻的老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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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抗战期间,缙云县演出过城隍娶活人为妻的闹剧。

讲过了地狱讲天堂,

说过了外处说本乡;

一提起吴家祖先怎么来缙云落脚,

却原来还有一本斑斑血泪账……

我父亲追求自由平等具有民主的思想,

参加过辛亥革命北伐时代打过孙传芳,

退伍归来当律师只谋一家大小温和饱,

抗战中为御敌寇又一次穿上了绿军装。

解放后任人民律师当的是民事组长,

年迈退休在家里一心一意只写文章,

要写出一生经历六十年的风云变幻,

用事实告诉后人救中国全靠共产党。

六六年文化革命风暴一场,

我父亲受到冲击含冤悬梁!

一生经历十年心血四十万字回忆录,

半夜之间荡然无存全部散失光。

我父亲饮恨含冤进入了永恒的地方,

是忠是奸是好是坏自有历史去评讲;

只有他尚未完成的遗志著书传后代,

却落到了我这个最没用的幼子身上。

我不是阻挡历史车轮前进的小螳螂,

我不是兴风作浪推波助澜的海龙王;

尽管我满腔热血一片忠心要把衷情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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