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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劳改与女人们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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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大兴县县政府办完了登记手续,回到农场,天色已经黑了。中队没有空房给他们住,只好临时借了工具员堆放农具、杂物的半间房间入洞房。他事先没有张扬,也没人去闹洞房,两口子早早地就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有知道消息的,纷纷到那半间工具房去道喜,只见新娘子在铺上坐着,两眼红肿,一言不发,见了人也不理睬。大家觉得没意思,也就一哄而散。后来见白建新到食堂端了两碗棒子面粥和几个馒头进去,不久之后新娘子就从“新房”中出来,直奔黄村车站,回家去了。

事后有跟他好的人问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他说:新娘子不肯脱衣服睡觉,逼得她急了,就骂白建新不是人。结果这一夜两个人谁也没脱衣服,谁也没睡好。一早起来,喝了一碗棒子面粥,就哭着嚷着要回家。白建新无可奈何,只好让她走了。

从此落下了一个笑话:白建新只花了一碗棒子面粥的本钱就白得了一个新媳妇儿。还有人给他编了一个绕口令儿:白建新,白捡的媳妇儿并不新。

这以后,白建新也回他的“新家”去过几次,但是每次回去,两个人虽然睡在一条炕上,新娘子却坚决不让新姑爷钻她的被窝儿。白建新觉得自己这个新郎倌当得窝囊,有人开导他说:新娘子怀孕已经七个多月,自然不肯跟你同房。你逼得急了,她可不是要骂你不是人么?要想跟她在一个被窝儿里睡,至少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出了满月以后。他听了觉得在理,这以后干脆就连家也不回。

几个月以后,新媳妇儿终于做产了,生的是个儿子。但是生下来的孩子没有肛门。不是完全没有,而是只有很小很小一个窟窿,拉的屎像面条一般粗细。他本来想把伺候月子的事情完全推给丈母娘,他根本就不想回去的。可是摊上了这样的事情,儿子名义上总是他的,坐月子丈母娘可以管,给孩子治病的事情老丈人可不管。新娘子几次托人送信来要他回去商量怎么办,他这才不得不回去一趟。

北京的骂人话中有一句是:“生个孩子没屁眼儿。”意思是大人办了缺德事儿了。新娘子生了这样一个儿子,窝囊之上又加羞愧。可孩子总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尽管父亲是名义上的,母亲可是实打实的,一点儿也不假。做这种幼儿肛门手术,第一要上大医院,第二要花大价钱。密云是个山区穷县,家里有一二百现款就算财主了,她父母亲是绝对拿不出这笔医药费来的。那个真正的父亲呢,也是个不负责任的主儿,或者是想负点儿责任,却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总之,这个孩子能不能活,就全看白建新的了。

做母亲的爱子心切,白建新一回去,就给他跪下苦苦哀求。事情到了这一步,白建新想不管也不行了,只好带着老婆进城来给孩子做手术。

等到孩子的手术做完,白建新的积蓄也已经花光,不过媳妇儿倒是肯跟他一个被窝儿里睡觉了。

于是有那好事的又把那绕口令儿改了改说:白建新,白捡的媳妇儿不白捡。

   第七章  “气迷心”娶了媳妇儿离北京

说起借用半间工具房做新房的人,团河农场二大队二中队还有一个,他叫齐民新。叫白了,就叫他“气迷心”,也有人干脆叫他“气门芯”。

齐民新是河北省霸县农村人,三十多岁了,傻大个儿,进劳改队已经十几年,却一直是个二级工。说他“气迷心”,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气迷心,为人憨厚,从来不跟人吵架,办事儿也有主意得很。

说他办事儿有主意,也是他自己以为有主意,其实并不一定行得通。别人进公安局,都是抓进来的,只有他是自己“申请教养”的。

他原来在北京大学印刷厂当临时工,不是什么技术人员,而是干跟车送货跑外这一类力气活儿的杂工。

他父母双亡,又没娶妻,家里只有空房一座,自己觉得在印刷厂干得不错,领导对他也挺信任的,就惦着把户口迁到北京来,长期做北京人。一九五八年,他也没跟厂里商量,趁一次回家的机会,把三间房屋和所有的东西全都卖了,到乡里把户口关系迁了出来,回北京就去报户口。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却振振有词,说是他在北京有工作,何况公民有迁徙自由,是宪法上明文规定的。接连几次吵闹,把派出所的民警搞烦了,正好那时候北京市公安局也搞抓人“大跃进”,规定每个民警每月要抓多少个坏人,定额还挺高的,任务难于完成。既然“气迷心”一定要报北京户口,派出所的民警干脆就拿他凑数了。于是就告诉他说:你要想报上北京户口,除非申请劳动教养。“气迷心”问什么叫劳动教养,那民警说:劳动教养是一种安置就业的方法,劳教期间,不但管吃管住,还有工资;劳教结束,就安置就业,而且是永久的北京户口。“气迷心”信以为真,果然自己写了一张劳动教养申请书,终于以“无理取闹”的教养理由被收容教养了。

进了劳教收容所,方才知道劳动教养是怎么一回事儿,特别是分配到延庆钢铁厂干活儿以后,劳动强度挺大的,却没有一分钱工资,可是懊悔已经晚了。后来几经辗转,解除教养以后,被分配来团河农场当一名就业工人,任务是种葡萄。活茬儿自己并不熟,工资也不高。好在有一项并不假,自从进了劳教所,户口果然是北京的了。只是几年过去,如今年已三十开外,家没有了,老婆也耽误了,落得孑然一身,总不是了局。想来想去,第一件事情,就是先要讨个老婆。可像他这样一个月只挣三十六块五角、连住房都没有的人,哪个姑娘肯嫁他呢?

他是霸县人,最后还是想到了自己的老家。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做“公安局怎么骗我的,我怎么去骗人家”。他存了两天工休,加上正名份的两天休息日,一共有四天假期。于是穿上他最漂亮的衣服,骑上他新买的自行车,“衣锦还乡”了。

村里人大都知道他卖了房屋进城当了“北京人”的故事。这次回去,车新衣鲜,亮出来的工作证,居然是“北京市地方国营团河农场二级园林工”,很能唬人一气。他进村的当天,就放出了“要带一个老婆回去”的空气,于是羡慕“进城当北京人”的姑娘,有主动自我推荐的,有托人来说媒的,短短的两天时间,居然有好几个姑娘可供他选择。他斟酌再三,考虑到自己的底牌早晚要揭穿,为了便于他日好收场,凡是村干部的女儿、党员的女儿、贫下中农的女儿,一概不考虑,而一心只在地富反坏的女儿中选择,最后选中了一个身体健康、相貌中上、小学毕业、年方十九的富农女儿,给姑娘买了一身衣裳,给老丈人留下一百块钱,买了几斤酒、几斤肉、几斤糖,请干部和亲戚吃了一顿,第四天一早,就用自行车把新娘子驮回来了。

当时农场对于就业人员娶媳妇儿的事情所采取的对策,是明面儿上支持,实际上不支持。因为“娶不上老婆”,正是就业人员不安心就业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果就业人员自己搞好了对象场方不支持,就业人员就要起哄,就要闹事。但是所谓支持,只能是“道义”上的,也就是负责开一张结婚介绍信,按规定给三天婚假,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住房是绝对没有的。哪怕是临时住几天的“新房”也没有。事实上农场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房屋。一个中队少则一百多人,多则二百余人,一个作业班十几二十来个人,住的不过是十几平方米一间的房子,搭的是对面炕,炕与炕之间仅容一人通过,每人的铺位不过60-80 厘米。在这样的居住条件下要腾出一间房间来给结婚的员工做新房,也确实困难。分散在葡萄园内的几个水泵房,有的没有门窗,有的已经被“天堂神女”用来做“台基”,谁想鹊巢鸠占,非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因此谁要结婚,只能像程天惠那样到附近村民那里花五六块钱租房居住。可是“气迷心”办事有自己的主意,能不花钱的地方绝不花钱;何况他一个月只挣三十六块五角,五六块钱可也不算是小数目。他知道白建新娶媳妇儿用的就是半间工具房做新房,所以他也照方抓药,跟工具员商量要借那半间工具房入洞房。

工具员是个好老头儿,再说,既然已经借给过白建新,总不能厚彼薄此。于是,新房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气迷心”的全部财产,就是一套被褥、一个包袱和一辆自行车。工具房里铺板是现成的,摞起几个葡萄箱来,就是一张小桌子。归置归置,买张高丽纸把窗户糊上,宣传员用大红纸写一副对子贴在房门两边,新房就算布置好了。

只是新娘子不怎么高兴。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堂堂“地方国营团河农场”的二级园林工,居然也像喜儿似的“半间草屋做新房”。可是已经跟人家来了,也到大兴县登完记领来了结婚证书,不高兴只能装在肚子里,凡是有人来到这半间新房道喜的,她一律大大方方地笑着给人家点烟递糖,比白建新的新娘子懂事多了。

当天新郎新娘相安无事,第二天两口子进城去逛了公园照了相,也都笑嘻嘻地回来。笑话出在第四天。三天婚假期满,“气迷心”该上班了。那天他干了一会儿活儿,就溜到一个与他关系不错的朋友那里,悄悄儿地请教:一连三夜,新娘子上床睡觉都没脱衣服,该怎么办呢?

一句话说得那朋友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们是老夫老妻、熟门熟路哇?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能够一个人跟着你到农场来结婚,就算胆子够大的了。你还想一到晚上人家主动脱光了衣裳扑进你怀里来?她不脱衣服,你不会温存点儿,帮她把衣服脱了?那么大的个子,白活这三十几年了。”

一席话,把他说开了窍。第二天那朋友悄悄儿问他下文如何,他笑嘻嘻地说了句“照你的话办,一切顺利”。

那人把这笑话传了开来,逗得人见了他就忍不住要笑。不过也有人说:这个“气迷心”,倒是个正人君子,相信他在此之前,绝没有跟哪个姑娘乱来过。但是笑话还不止此。又过了几天,人们见他晚上政治学习时间老打瞌睡,又拿他打哈哈,他却一本正经地说:“看样子我得赶紧把她送回家去。要不然我非垮在她手里不可。这个悚女人,天天晚上不过十二点不让我睡觉,早上不到五点又把我捅醒了。敢情她可以睡到十点多钟才起来,我可是天天要钉着下地干活儿的呀!都说老婆是个盐坛子,不是个蜜罐子,这话还真不错呢!”

一席话,又把大伙儿逗得笑作一堆儿。不久以后,他果真又用自行车把老婆驮回霸县乡下去了。从此他也加入了每月回家四天的“短期探亲者”行列,没见他把媳妇儿再驮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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