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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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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开山说:“知道,他现在是挺好,不知道他将来是个什么下场。”森田说:“朱老先生,你对将来有什么看法呀?”朱开山说:“有点看法,都很简单,第一条将来中国还是中国人的,你们日本人还得回去,回到那几个小岛子上去;第二条你们走的时候,肯定留下了一片片自个儿人的尸首,还有满世界对你们的骂名!”

森田仰面大笑道:“朱老先生,你这只是一厢情愿呢!知道吗?日本是神的民族,天照大神不仅要照耀满洲,照耀中国,还将照耀整个世界。”朱开山低头问生子说:“生子,他的话你明白吗?”生子说:“俺不明白,他说的就像那个跳大神的话一样,都是梦里的东西。”朱开山朝森田说:“森田总裁,听见了,孩子是不会说假话的。”森田也一笑道:“法官更不会说假话的。你听见那隆隆的炮声了吗?我的话会很快被印证的,老先生。”

在远处隆隆的炮声里,开庭了。梁法官端坐在主审法官的位置上,神情庄严。他敲了一下法锤,目不旁视,拿起宣判书,开始宣读:“中华民国,东省特别行政区高等法院民事三厅,现在对山河煤矿矿权纠纷一案开始宣判。原告中国山河煤矿,被告日本森田物产。连日来,本厅对山河煤矿矿权纠纷一案进行了认真详尽的调查审理,认为:一、原告诉被告森田物产未经山河煤矿股东大会许可,私自收购东胜商社在山河煤矿的股份,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本厅予以采信;二、原告所诉被告森田物产将银行贷款作为自有资金让东胜商社用于购买山河煤矿的股份,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本厅予以采信。本厅根据上述两点,现在判决如下……”

突然,一颗炮弹呼啸着落在法庭屋顶,轰然炸响。法庭里的人慌忙躲藏,瓦片、大片的天花板还有尘土瀑布似的落下来。片刻,梁法官从审判桌下面钻出来,拍了拍头上、身上的灰尘,面不改色,要继续宣判。森田却暴躁地咆哮起来:“够了,够了,听听炮声吧!这就是最好的宣判!”梁法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语调不变:“本厅根据上述两点,现在判决如下:一、根据中华民国商务通律第六十三条第四款之规定,被告森田物产无权收购山河煤矿股份,更无权占有山河煤矿;二、依据中华民国民法第三十四条第六款之规定,被告森田物产以借贷资金充当自有资金,实属欺诈,收购山河煤矿股份无效;三、由于被告森田物产上述违法、违规行为给山河煤矿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均由被告森田物产全额赔偿!”

森田一言不发,带着石川就往外走。梁法官喊了声:“被告站住。”森田和石川一愣怔停下来,梁法官说:“此判决为终审判决,从宣判之日起,即发生法律效力!”森田冷笑着说:“法律效力?连哈尔滨都已经是大日本帝国的了!”说完扬长而去。

朱开山领着传杰和生子上前给梁法官鞠了一躬,说:“梁法官,谢谢你,虽然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给中国人主持公道!”梁法官说:“公正执法是一个司法人员的天职。”传杰担心道:“梁法官你就不怕张景惠和你过不去吗?”梁法官说:“是啊,他饶不了我,可是,鸟之将死,尚有一鸣,国之将破,还要一战,为了法律之公正、中国之主权,本人岂能无有一搏?”朱开山含着泪,紧紧地握住梁法官的手。梁法官拍了拍生子说:“孩子,永远别忘了,咱们是中国人。”

生子放下电话,转头对那文说:“娘,俺都是照你教俺说的跟爹说的。”那文说:“不孬,装得怪像呢。”秀儿走过来说:“你娘俩在这演什么戏啊?”那文一笑说:“看你说的,俺能会演戏吗?俺在这教生子怎么打电话。”说完,赶紧拽着生子走了。

吃了饭,那文穿了件长长的棉袍,领着生子下楼来,迎面碰上玉书。玉书问:“大嫂,大黑天这是上哪呀?”那文说:“哪也不去,刚吃饱,领生子出去消消食。”玉书说:“小心哪,这炮火连天的,别走远了。”那文顾不得回答,领着生子急急忙忙往院外走。

玉书觉得这娘俩有点奇怪,转身慢慢朝楼上走去,不时回头望着。秀儿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说:“玉书,你瞅什么呢?”玉书说:“大嫂刚刚领生子出去,那神情好像不大对。”秀儿说:“对了,下午啊,我听他们好像和大哥通电话呢!”玉书说:“和大哥通电话?你告诉咱爹了吗?”秀儿说:“他们一家人通个电话怎么了?”玉书说:“朱传文还算咱家里人吗?走,赶紧告诉爹。”

离四味楼不远的地方,停了一辆黑色轿车。那文和生子走过去。传文从车上下来,涎着脸说:“都想明白了?”那文说:“都想明白了。”传文说:“愿意跟我打香腰去?”那文说:“愿意,一百个愿意。”传文说:“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对呢?”那文说:“俺是怕叫爹知道。”传文说:“咱做得这么机密,他上哪知道?”

生子突然喊了声说:“爷爷来了!”传文一惊,赶忙转头望去说:“在哪?”生子朝黑影里指指说:“那不是吗?就在那儿。”那文趁他回身的空,解开长棉袍的扣子,从里面往外抽出一把挺长的柳叶刀来,挥手就往传文头上砍。传文惊叫一声,低头躲过,飞起一脚踢掉了那文手中的刀。生子扑上去,抱住传文的大腿就咬。传文一抬脚,把生子踢开老远。

朱开山带着文他娘、秀儿冲过来,后面还跟着玉书。文他娘说:“老大,你个丧良心的,下死手啊?”传文也不说话,慌忙钻进轿车跑了。朱开山大吼一声道:“你给我站下。”那轿车没跑出去多远,还真停下来了。传文从车窗里探出头说:“爹,日本人眼瞅进哈尔滨了,赶紧去给森田说句好话吧!要不真有你难看的!还指派那文当刺客,她是我的对手吗?生子,别生爹的气,爹刚刚才用了五成的力气。”文他娘跺着脚说:“老大,你给我回来!”传文说:“娘,你老别害怕,养老送终就得靠我了,他们哪个也指望不了。”朱开山说:“老大,你有本事把车倒回来。”传文嘿嘿一笑道:“爹,我有点本事也不如你,你一只手都差点要了我的命,何况今晚又添了那文那么个母夜叉。”

那文指着传文说:“不用你骂,今晚上,恶鬼就去掐死你。”玉书说:“不用鬼掐,老百姓早晚审判你。”传文说:“你呀,书都白念了,跟三儿跑,等着倒瞎霉吧!还怀了个孩子,生下来也得跟你们穷个吊蛋儿精光!”传文又朝秀儿喊道:“秀儿,你是个老实人,日本人来了,有什么难处和大哥说,别不好意思。”秀儿厌恶地说:“你闭嘴,赶紧走吧!”传文又喊道:“娘,俺给你拜个早年了!”文他娘说:“呸!你恶心死我了,你枉为朱家的人,枉为中国人!”

朱开山说:“朱传文,你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了,老二、老三还有生子也能把你送上西天。”生子说:“爹,你就别叫爷爷奶奶生气了,走吧!”传文说:“儿子哎,爹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爹!”说完缩进车里,轿车一溜烟跑了。

那文揉着手腕子说:“这个丧良心的,脚头还挺狠。”文他娘说:“你哪是他的对手,小时候,他也跟你爹练过。”生子说:“爷爷,你也教俺呗?”朱开山摇摇头说:“来不及了,孩子,鬼子已经杀到家门口了。”

一辆卡车开过来,传杰下来问:“都站这干什么?”文他娘说:“见着你二哥他们了?”传杰说:“见着了,队伍上的人两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连水都没有,渴了就吞把雪。”朱开山说:“这哪成,空肚子哪能打仗?大媳妇,赶紧叫伙计们连夜做。”

传杰见那文手里拎着那把柳叶刀说:“大嫂,你怎么还拎这玩意儿?”那文说:“才刚,那个卖国贼回来了,俺手头就慢了那么一丁点儿,叫卖国贼跑了!”传杰说:“你是说大哥吧?”那文说:“不是他,还有谁?那个拉血的鬼!”传杰说:“我说嘛,看刚才车里的那个人有点像俺大哥。”那文说:“老三,从今往后,你们谁也不许叫他大哥——卖国贼!”

传杰开着辆卡车载着全家人,还有四味楼的几个伙计和街坊四邻居,往香坊街传武驻地方向而去。街道上空,浓烟滚滚,路面上满是碎砖、瓦砾。玉书看见了,全身一阵阵颤抖,童年时遭受的血腥记忆像是复活了。朱开山说:“玉书,别往外看。”传杰说:“你呀,真不该来,这车一颠一抖的。”玉书说:“我来看看,将来好告诉咱们的孩子,他的先辈是怎样抗击侵略者的。”

到了部队驻地,传杰停好车。朱开山跳下来,问一个士兵说:“小老弟,你们团长在哪?”那士兵说:“好像是上前面去了。”正说着,传武带了几个参谋人从街角转过来。文他娘站在车厢里说:“那不是老二吗?”

传武也看见了家人,大步上前说:“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文他娘说:“三儿说你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娘能不急吗?”那文朝传武说:“老二,都是才出锅的,整一车,豆包、饺子、大饼、馒头,还有咱四味楼的菜肴。”

刘掌柜哆哆嗦嗦地从车上下来说:“二爷,可得好好打呀!”传武说:“大叔,您老身子还行?”刘掌柜说:“托你们东北军的福,还行。”他从怀里掏出瓶酒来,塞给传武说:“二爷,知道你喜好这口,特意给你带了瓶来。”传武说:“大叔,那俺就不客气了。”刘掌柜说:“二爷,哈尔滨的老百姓就你们这么点指望了!”

传武沉重地点点头说:“知道。”生子跑过来说:“二叔,给俺条枪呗?”传武说:“行啊!”生子一伸手说:“拿来。”传武笑了说:“等你长到比枪高的时候,二叔一定给。”生子一瘪嘴说:“那得等到哪一年?”朱开山说:“也快啊!生子。”

士兵们吃着热乎饭,一个个笑逐颜开。一个参谋给传武说:“团长,四味楼以前俺光从门口闻过香,从来没进去过,没想到在这里吃到正宗的啦。”说得大伙全乐了。

文他娘问传武说:“咱家鲜儿呢?”传武四下望着,一指说:“在那儿呢!”不远处残墙边,鲜儿和几个手下的弟兄正歪在墙上睡着。玉书从车窗探出头来说:“二哥,辛苦了。”传武说:“玉书,你不该来呀!怀着孩子呢!快生了吧?”玉书说:“就这两天的事。二哥,你猜我想什么呢?”传武笑笑说:“想生个胖小子。”玉书说:“不是,我在想也拿起枪和日本鬼子干!”传武说:“那也得先把俺那个侄小子生了呀。”玉书笑了。

秀儿过来,瞅着传武说:“把扣系上,这么冷的天。”传武把秀儿领到一边,悄声说:“日本人很快就能打进来,到时候别和咱爹咱娘走散了。”秀儿点头。传武说:“往后的日子可能更艰难,管怎么照顾好自个儿。”秀儿眼圈红了说:“俺知道。你也躲着些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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