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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棋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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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们胜利了!”

女警官和女囚们从心底爆发出的欢呼声,与风声雨声一起在被黑夜填满的山谷中滚动。

这时,我才感到我身上的力气几乎完全耗尽。我走路像踩在水面上一样,晕晕乎乎地浮了起来。我想别人也准是如此,因为我们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走向车门,又靠双手在车门上撑扶,才上了车的。

当车子开出一小段路的时候,董雪惊叫起来:“咦,大队长呢?”

大家这才发现章彬彬没有上车,一时都慌了手脚。大家乱纷纷的下了车,看见车后头好远好远的路中间,搁着个漆黑的物体,原来章彬彬哼哼吱吱地躺在那里。

我扑了上去,大声叫着:“大队长!大队长!”

我不止在喊,更是大声恸哭。雨湿透我的全身,可我的嗓子眼却火烧火燎。

章彬彬非常微弱的声音在风雨中颤抖:“没事的,唉,我这腿,不争气!”

我紧紧抱住章彬彬:“章姐,你这是何苦呀!你有痛风病呀!”

林红、王莹、董雪和吕金妹、关飞鸾等也围了上来,哭叫着:“大队长!大队长!”

章彬彬说:“别耽搁了,快快上车吧!”

姐妹们和女犯们轻轻地轻轻地把章彬彬抬了起来,走过一段泥泞路面,上了车。然后,把章彬彬安排在车头的座位上。

驾驶员尊敬地递过自己的保温杯,说:“大队长,你喝一口热水!”

“谢谢!”章彬彬接过了保温杯。她第一句话就问:“张医生,洪月娥的情况怎样?”

张医生说:“够呛!但心脏还在跳动,很弱很弱。”

“哦!”章彬彬说,“师傅,开车!加速前进!”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我们的车子像一只皮划艇,在积满雨水的公路上漂飞起来。

洪月娥——

哦,这是在哪里呀?我使劲睁开眼睛,看见天花板雪白,墙壁雪白,我躺着的床铺也是一片雪白,连站在我床前的许多男人和女人也都穿着雪白的白大褂。噢,我一点一点地从阴间还阳活过来了,接着,就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记起来。天呀,我没有死成,我被章彬彬她们送到医院来抢救。瞧,我左侧放着一个输液的铁架子,胳膊上扎着一根皮管,一滴一滴血浆往我血管里流;我的鼻孔里扎着两根皮管,一种带着芬香气息的气体缓缓吸进鼻腔和胸腔。

急救室里非常静,我听到一个男中音在身边嗡嗡地响:“她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还要特级护理,一小时后,再输血300CC,注射强心针一支。输氧24小时不能中断。”

我的眼皮跳动一下,再跳动一下,终于微微睁开了。哦,章彬彬、任思嘉、王莹、董雪,还有吕金妹、关飞鸾等等好多人都站在病床前。我觉得她们向前移动了两个小步,用惊喜的目光把我罩住,轻声说:“哦,她醒过来了!”

章彬彬弯下身子贴着我的耳朵问:“洪月娥,你感觉怎么样?

好点吗?”

那一瞬间,我简直恼火透了!呵,章彬彬,章彬彬,又是章彬彬!你怎么总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我想死,你也不给我自由?

我突然伸出右手去拉扯扎在左胳膊上的输液管。但是,我没有成功。章彬彬似乎早就料到这一着,出手有如闪电,一家伙就把我的双手按住了。

章彬彬气咻咻地喝道:“洪月娥!你想干什么?”

我说:“我想死,我不要活,你们让我去死吧!”

任思嘉靠前一步说:“洪月娥,你不要不识好歹,为了抢救你,我们昨晚是冒着大雨送你来市医院的,路上还碰上塌方堵车,大家都下来清除路障,车子才过得来。你看,一个个浑身都湿透了,连衣服都没有换,你知道的,章大队长还有痛风病,为了抢救你,晕倒在路上呢!”

我看见章彬彬等人身上果然都是水淋淋的,就想起我昨晚对自己动刀子的时候,外头的确下着大雨,而这会儿,屋外还有哗哗的雨声。

章彬彬说:“小任,别说了,让洪月娥好好休息吧!”

我也不知是感动呢,还是羞愧,反正心里非常狂躁,又想把胳膊上、鼻孔上的皮管扯掉,双手胡乱动弹起来。章彬彬和医生连忙按住我的手。我就连声狂叫:“你们让我死!你们让我死!

我不想活!”

“洪月娥,你实在想死,我们拦也是拦不住的。”章彬彬平静地说,“但是,在你闭眼之前,有个消息,我想你不会不感兴趣的。这就是朱亦龙的判决结果,你想不想听?”

嘿,我心里冷笑一下。章彬彬哪章彬彬,你还想再给我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吗?我说:“你说吧,说吧!我听着。”

“跟你说吧,朱亦龙和你一样,也是判十八年。”

哈哈哈,我心里又是一阵冷笑。我根本不想跟她多费口舌。

你们哄谁呀?朱亦龙二十多年前强奸二十三名女犯,就拉去毙过一回,现在又犯了那么多大罪,还有他的活路?

章彬彬继续说:“本来,他新罪加旧罪,数罪并发,要一块儿算总账,足够判他死罪的。但是新的《刑法》救了他的命。他二十年前的强奸罪,因为事过境迁,竟没有一个受害者愿意出庭作证,这桩案子就一笔勾销了,只剩下贪污罪和拒捕罪,加在一起判了十八年。看吧,你们两个都一块儿好好表现,蹲上十多年号子,出来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好过。”

章彬彬的神情很平静很真诚,我看不出她有哄骗的意思。同时,我脑子轱辘辘转了一会儿,心想章彬彬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新《刑法》给犯人定罪的确是重证据轻口供的。这么说,朱亦龙还有活路哩!我自寻绝路惟一放不下心的就是朱亦龙,现在,他还活着,我哪能匆匆忙忙去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许多活得猪狗不如的人就是这样活过来的。罢罢罢,两行泪珠流出我的眼角,心里的气恨就消了大半。

我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下来。

任思嘉——

我们走出急救室的时候,洪月娥居然欠了欠身子。我猜想她似乎想表达感激之情。但是章彬彬把她止住了。

朱亦龙没有处死,是否让洪月娥还有一丝活下去的盼头呢?

我忽然想起陀斯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记》中的精辟分析。

他说,囚犯的生活再苦,也是希望活下去的。不管刑期多长,他们都像旅途中的一个过客,“把二十年看得像两年那么短暂,而且完全相信,等他五十岁出狱时,他仍将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就连那些被判处无期徒刑的人,也都期待着有朝一日从彼得堡下来的“特赦”令,能让他们绝处逢生。

我想,正是章彬彬在洪月娥头顶挑起一盏希望之灯,洪月娥的眼睛倏地一亮,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了。

姐妹们走到候诊大厅的时候,我看见章彬彬的动作明显的迟缓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我正要过去搀扶她,只见她的左脚突然一崴,摔倒在地。

“怎么啦?怎么啦?”我和王莹、董雪都上去搀扶章彬彬。只见她脸色纸一样煞白,额上直冒汗珠,手脚不断抽搐。

章彬彬气喘吁吁说:“咳,真倒霉,我这条腿!就让我这么坐一会儿吧!”

张一男医生也赶来了,瞅了瞅说:“哎呀!大队长,你病得可不轻呀!来,来,来,快把她抬到急诊室!”

我吩咐董雪把四名女犯带上车。我和王莹、张医生抬着章彬彬进了急诊室。医生一检查就咋咋呼呼:“这位女同志真是不要命哪,患这么重的痛风病,还敢吹风淋雨,你们看,一身湿透了也不换衣服。她是不是神经有毛病,啊?啊?你们都是她的同事吗?好,注意听着,第一,赶快去给她弄一身干净的衣服来;第二,赶快去给她办住院手续。”

我和王莹正要往外走,章彬彬叫住了我,凄然一笑对我们说:“别紧张,没那么严重的。可我知道我一时回不去了,有两桩事拜托你们:一、请把小黛照顾好,她的功课请小任多管一管,吃饭穿衣请小王多操点心;记着,可别把我的病说得很重,莫把孩子吓着。二、请快给崔一峰打个长途,要他快快回来一趟。”崔一峰是章彬彬的丈夫,在省公安厅当个副处长,一年到头都很忙,来清水潭与妻女相聚的日子很少。

我和王莹含泪点头。

花了小半天工夫,让章彬彬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又办好了住院手续,留下张一男医生给她做伴,我们才空着肚子往回赶。

上了车,我看见吕金妹等几个女犯都头低低的坐着,好像要哭的样子。

我们五大队最近可是倒霉透了,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来。我不想让车上的气氛一直沉闷下去,就把刚买的一些馒头、大饼和饮料发给大家:“快快填填肚子吧,大家都饿坏了!”

关飞鸾啃了两小口馒头,终于泪盈盈问道:“中队长,章大队长她怎么了?没事吧?”

“哎,够呛!”

我本来想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还是学着说了张一男医生爱说的那个词—“够呛!”

吕金妹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啊!怎么啦?”

“章大队长淋了一夜的雨,痛风病发作了。”随后,我说章大队长是个老痛风病患者,经不得风寒,经不得劳累。去年秋天,我陪她上山为关飞鸾采药,今年夏天我陪她去吕金妹家家访,她的痛风病都发作过,只是没有这回厉害。

我的话还没说完,关飞鸾、吕金妹等女犯嘤嘤有声地掩面大哭起来。那种哭声虽然是压抑的,低低的,但在凄风苦雨中听来特别的感人肺腑,我也跟着啪嗒啪嗒掉泪。

毫无疑问,这些女犯过去所犯下的种种罪行都是罪不容赦的。但是,当她们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的时候,人性一点一滴回到她们身上。这正是好人和坏人、管教与罪犯心灵相通的通道。找到并且疏通了这个通道,改造罪犯的效果要远远胜过皮鞭和电警棍。

洪月娥——

我的命怎么这样贱呀?我狠狠宰了自己一刀,流了一大摊血,一只脚已经跨进鬼门关,可是,医生们输血呀,打针呀,调理十来天,我又活过来了!狱政科派车把我拉回清水潭女监,任思嘉把我领回9号号房,我一下子就被女犯们包围住。

吕金妹质问道:“洪月娥,章大队长呢?”

我说:“听、听说还在医院里,她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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